东坡先生取出一只长3尺6寸5分、宽1尺9寸、制作精美的降真木合香盘放于案几中央,让书童从香窖中取出炮制好的种种香药,按配方一一称出,分别放于合香盘四周。这时,妻子朝云与侍女已采集完梅心雪回到书房。玉碗中的雪大部分已经融化,带有花粉的雪水闪着淡而晶莹的光泽,散发出幽幽梅香。苏东坡深吸了一口令人陶醉的梅蕊香气,向妻子和侍女投去赞许的目光。接着,他按顺序把配好的香药在合香盘铺撒一层,用鬃刷弹上一层玉碗中“梅魂雪魄”的花露,再铺一层香药,弹上一层花露待到香药基本润透之后,开始合香。
这是人与香药用灵气交流的过程。看苏轼全神贯注,两只手不停地调和着香药,时疾时缓,有时轻若无物,有时又如力拨千斤;一会儿如太极云手,一会儿又如轻抚瑶琴。令人感到好似一股气息在周围有节奏地运动,又似听到了“梅花三弄”优美的古韵。此时的苏轼不知是在寻觅那梅花的神韵还是在弹奏自己的心音。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室内已充满了迷人的梅香。缓缓地,他收起双手,这时,室内是那样宁静,空气好像也因香味的浓郁而收缩了。
苏轼站起身来,把合好的香粉收入准备好的瓷罐之中,用几层宣纸把瓷罐密封起来,装入蒸锅,用杉木炭蒸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再用一个绣锦的棉罐罩严密罩住它,待它慢慢冷却。
当巳时将尽,也就是快到中午11点的时候,香已冷。苏轼怀抱香罐回到书房,打开瓷罐的封纸,用银香匙取出一匙香粉,在官窑烧制的粉青香盘上用印香模具“银篆盘”制出如缪篆写成的寿字香篆。此时我们只能闻到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这便是香气内敛的名香所具有的效果。苏轼点燃了香篆,缥缈的香烟一会儿聚成一线扶摇直上,如玉柱擎天;一会儿又倾泻而下,如蛟龙探海。散开时一会儿似黄山云雾,一会儿又细如游丝。那氤氲的香气,真好似万株梅树同时喷香。苏轼自言道:百日窖藏后其香韵则会更加悠长。
明代文学家屠龙曾就苏轼先生合香和品香的境界作总结道:“和香者,和其性也;品香,品自性也。自性立则命安,性命和则慧生,智慧生则九衢尘里任逍遥。”如此不凡之境界,真是品香品到极致了。
像苏先生这样爱香,在宋代并非个案。我们熟悉的黄庭坚、陆游、范成大都是合香的好手。中国香文化萌发于先秦,经过秦汉、六朝、隋唐的发展,到宋代已至鼎盛。这一时期庞大的文人群体是香文化发展的主导力量,他们爱香、弄香,对整个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所谓“巷陌飘香”。有史料显示,南宋时期,香药的进出口额竟占到政府财政总额的四分之一。明清时期,香文化继续发展,但再也没有突破宋代的高度。
明人周嘉胄曾发感叹说:“香之为用,大矣。”怎么个“大”法?可以这么来理解:说它是芳香的,有椒兰芬芷,沉檀脑麝,衣需香熏,被需香暖;又是审美的,有“焚香伴月”、“红袖添香”;它更是“究心”的,可通灵增慧,养性护心。中国古代读书人一向以道德修行为上,美好的芳香之物可通圣德。从哲人们眼中的修身养性,到文人笔下的万种风情,掀开厚重的历史帷幔,我们可以从那香炉里飘出的缕缕香芬中品出精妙、优雅的古典文化情调。
“红袖添香伴读书”,是很浪漫的情景,但绝不是一个浪漫故事的躯壳;中国式的熏香,是让人浸淫其中的文化,绝不只是喷喷CD香水那样的时尚。“闻香识女人”?不,品一品“红袖添香”的况味,您“识”的是中国千古读书人。 (编辑: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