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京颖:“您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龙泉青瓷的?”
卢伟孙:1980年,我从学校毕业后考入龙泉技校,毕业之后分到青瓷研究所工作,至今从事这个行业已经三十多年了。在进入学校之前,我对青瓷并没有太多的概念,走上工作岗位后,才逐步对青瓷有所了解,并开始跟着徐朝兴师父学习。
吴京颖:您是怎么理解青瓷中的“青”这个字的?
卢伟孙:“青”,青瓷的永恒之色,它介于蓝与绿之间,是草本的颜色,是天空的颜色,是自然之色。生活中的许多元素搜能融入青的色调中,青也代表了春天的颜色,代表万物苏醒欣欣向荣的生命之色。青春、青葱,这些词都展现了勃勃的生机和旺盛的生命。
青也代表东方之色,《考工记.画绘之事》中记载:“东方谓之青。”同时古代对青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和成语,如青山郭外斜、草色人帘青、花残退红青杏小,以及蟠青丛翠、青翠欲滴、留得青山在、青山绿水、炉火纯青等等。青瓷取自然之土,而后熔于火中,在一千三百多度高温炼烧之后将自然中美丽的青色凝结在器皿中,成就了大自然中最具有生命力的青色。这个色泽像是水洗过的天空的颜色,引人无限遐想,美轮美奂。
青有着如玉的品格,这也是青瓷的审美标准。青瓷的青是自然之青,它代表着从原始青瓷到现代青瓷的漫长的时间积淀,显示出生命的原色。它是人文之青,它也是一种艺术之青,从商周伊始至秦汉成瓷之隋唐,由宋元成熟到清代式微,青瓷的发展一直薪火相传,技艺日精。
吴京颖:龙泉的青瓷中较为常见的有哪些青色?各有什么特点?
卢伟孙:青色是青瓷在颜色方面的主要追求,也是青瓷匠人心中最美好本真的色调。青的体系中,有淡青、灰青、豆青、菜青、冬青等,其中,粉青和梅子青是青瓷釉色中巧夺天工的巅峰之作,它不仅意味着龙泉窑制瓷手艺的提高,其本身也包含了更丰富的审美意蕴。粉青中的“粉”字有着修饰的含义,同时也有“浅”的意思,不浓不烈、不艳不媚、中正柔和,粉青釉色淡雅、玉润沉静。梅子青则代表一种植物的颜色,早期的梅子青中带粉,如青梅泛酸时的色调,青翠欲滴,之后开始偏黄。梅子成熟有个生长过程,色从青到黄,味从酸到甜。传统中对梅子青的理解是梅子初青之色,而我个人认为梅子青的色调是多变的,没有统一的标准色。另外,宋代瓷器是以粉青为主,到元代梅子青较为普通。
吴京颖:不同的烧制方式对青的成色是否会产生不一样的影响?
卢伟孙:窑炉的好坏、升温的快慢都会对瓷器产生很大的影响。除了配方的不同,同样的烧制温度在不同的窑也会出现不一样的效果,这与经验相关。
柴窑由于燃料不一,干湿程度不一,柴火的温度难以控制,升温缓慢。传统的龙窑最长的有一百多米,一年只能烧一到两窑,由于柴火温度难以控制,釉面的结晶都会有所区别,品相感好的很少,成品率很低。以前的龙窑的烧法现在已经很少。现在的气窑温度均匀,温差比较小,可控制强,烧制时间与龙窑相比大大缩短,成品率有很大的提高,所以针对艺术品而言现在普通使用气窑。电窑烧制青瓷不是太理想。
吴京颖:除了您刚才提到的这些青色,龙泉青瓷中还有哪些比较常见的或比较特殊的色彩?在这方面,您是否有过一些创新?
卢伟孙:龙泉青瓷还有一种米黄色,也称青釉,配方与粉青、梅子青一样。可以说是窑变或者还原不充分形成的,类似谷物即将成熟的青黄色,颜色不熟,多产于窑头或者窑尾,有一种高古的韵味。这种釉色平常我们也会做一点点。
新的颜色我尝试不多,做过月白釉、老梅子青釉。我个人认为不管青瓷的釉色怎么创新,粉青、梅子青都属于传统的惯例,越是做得多,越觉得这种传统需要保护、传承。
吴京颖:从釉色上来看,您自己最满意的一件作品是哪件?请您描述一下烧制它的过程。
卢伟孙:单看釉色并不能完整地去体现一件作品。我自己的作品中,最喜欢的是《清》,这件作品体现了我对釉的一种理解——青釉在高温中产生流动,釉层厚薄不一,通过多次烧成,尝试去将釉做活。这件作品跟过去传统的青瓷装饰手法有些不同,从釉色中,可以感受到青的浓淡变化,仿佛溪水从浅到深一般,跟我的童年的某些记忆很相似。
吴京颖:您比较喜欢历史上哪个朝代的青瓷?
卢伟孙:我喜欢南宋时期的青瓷,在那个时期,青瓷总体风格十分雅致,制瓷不计工本,龙泉窑的发展到了顶峰。这与大的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北宋大量人口南迁,北方的汝窑、定窑等名窑又被战火破坏,其制瓷技艺传入南方。这使得龙泉窑能结合南技北艺,迅速走向成熟。胎釉配方、上釉方法、装饰艺术以及装窑烧成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瓷器的造型严谨、创作者的心态平和,多次上釉技术以及烧成气氛的控制,特别是石灰釉变成石灰碱釉使得龙泉窑青瓷的釉色纯正,釉层加厚,能像玉一样晶莹剔透,而以玉来衡量青釉色泽,正是南宋时期的风格特点。南宋的凤耳瓶,荷叶盖罐,元代的玉壶春等都是当时的经典之作。
吴京颖:对于龙泉青瓷的发展,您认为我们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哪些?
卢伟孙:我认为,从技艺上来看,要保护好青瓷的纯粹性,但同时工艺与造型上应该要有多样性和创新。不同的创作者要体现出不同的个性,要把自己的思想、意境、文化内涵和对生活的感悟融入到青釉里。同时,做瓷的人要有手艺人的平和心态。除此之外,我认为地方政府对青瓷的推广也要加强。另外,希望能有更多搞史论和做青瓷文化的专家学者来研究青瓷,共同推进龙泉青瓷产业的继承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