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种不服输的性格,做事一定要做到最好,可能是我的这份执着,推动我不断地努力,从不放弃对事业的追求。人们都说,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也没有为自己的将来刻意谋划,只是专注做好每一件事,也许是因为自己平时的刻苦付出,技艺的功力自然就得到积累。
嵇锡贵青花临摹手稿
回顾自己事业发展的过程,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热爱”。它是努力的助推器,因为热爱才有发自内心的动力,才有执着的理由,才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这是任何外力都无法做到的。对于自己的职业选择,起初是偶然,然而这份不经意却注定了我的事业,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幸运的。在人生发展的过程中,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再经过老师们的引导,我很顺利地走上了这条道路,所以我一直都在说,老师是我一生都要感恩的人。
我1965年大学毕业后进入轻工业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这是我国陶瓷领域中的一个重要单位,这里集聚了很多人才,有当时景德镇最好的老艺人,也有院校毕业的科研人才,很适合我的发展。这里为我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和机会,虽然不久,因“文革”的原因,我的专业停滞了一段时间,也正是这段经历让我更为珍视后来再次从事这份工作的机会。1968年部陶研所的知识分子们都到农村进行改造,在农村近六年的乡村生活让我刻骨铭心,那种留恋陶瓷专业,渴望回到熟悉的环境,期盼创作的冲动,不断折磨着我。这些无法抑制的感觉在艰难的状态里,依然难以斩断我对陶瓷创作的欲望。虽然在农村,从事着与专业完全不同的事,但是乡村的民间美术,如刺绣、民居木雕等同样吸引着我,我也把专业的能力运用到生活当中,给孩子的衣物绣花,也帮村民绣花,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对美的追求让生活增添了一份温暖。
在农村一晃就是几年,自己的专业也荒废了,因此,可以想象,当我回到了自己的专业岗位,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回到轻工业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不久,我就接到了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即主席用瓷的设计与制作,当时孩子们都还小,大女儿郭艺也就6岁,小女儿郭庆才2岁,我不仅要照顾家庭,还不能放松对专业的要求,尤其这项工作是政治任务。平时,我把孩子们安顿好后,就琢磨专业技术上的问题,包括工艺上的改进,如颜料稳定的试验,纹样制作统一性等,尤其还有些技术上的创新。当时有个芙蓉花小碗的设计制作,里外碗的图案要求对合上,这是一项技术难度很高的工艺,却被我们研究出来,至今也没有几个人会运用这项技艺。那段时间真是很辛苦,都没有睡几天好觉,奇怪的是,情绪很高涨,精力也充沛,再难的事情都能克服掉。
我作为釉下组的组长,与同事一起克服了技术上的各种困难,顺利完成了任务。1976年组织就派我设计上海锦江饭店元首用瓷,这对我的专业是一个考验,我的压力也很大。那段时间,我是铆足了劲,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工作当中,我记得我试制釉下彩的颜料试片都有上千块。为了更好地投入生产,先期都是我自己手绘餐具的纹样,因为景德镇的釉下彩烧制非常不稳定,要反复绘制大量的餐具后,才能找到烧制的规律,待烧制稳定后,我再把自己的实践经验告诉同事们。我想这是我专业生涯中压力最大、紧张程度最高的一段时期,虽然我付出很多心力,但我觉得没有白费,收获了技艺经验的同时推动我专业的发展。这套餐具的设计我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特长,即采用图案的形式表现具有政治主题的纹样,很有设计美感。我的《麦浪滚滚》餐具的设计得到了认可,荣获了景德镇陶瓷评比二等奖。在这之后我又担当了北京毛主席纪念堂陈设瓷的设计和制作,负责中南海华国锋主席用瓷的设计制作。在我年轻的时候,承担多次重大任务的机会,使我的技艺功力见长。严谨对待自己的专业,磨练创作与技艺实践,使我的专业水平得到了提升,这是我专业道路上的—个重要阶段,现在想起,就是这一次次的挑战,为我的专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专业实践中注重吸收民族的传统艺术、继承传统是陶瓷创作的重要途径。在继承中,我始终坚持训练自己的基本功,技艺的掌握是继承传统的必要手段。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我的陶瓷艺术创作都具有中国的民族特色。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我的作品参加各种展览,获得了很多的奖项,到了80年代,由于对外开放,我们的陶瓷艺术走出国门,在国外交流展出,规模比较大的一次是景德镇陶瓷赴日本展出,我的青花梅瓶《竹子小鸟》,影青刻化盘《金鱼戏莲》两件作品被选中参展。作品走出又为我的创作打开了一扇门,让我更为坚定自己继承传统的主张,只有具有民族特点才能让作品具有文化的感染力。也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接受了轻工业部陶瓷工业科学研究所的“明代青花的研究”项目。这个项目虽然历时2年,但对我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实施研究青花项目的过程中,我做了很多的凋研工作,临摹了大量的青花纹样,与工程师们一起共同探索研制各种风格的青花颜料,在这之后,我忠实地学习传统青花技艺,这是先人留下的宝贵遗产。在研究传统青花过程中,我创作了大量的青花作品,同时在实践和研究中注重梳理研究成果,形成文字并保留,至今我还是受益很多,当年学习传统的经历一直影响着我的创作。
我对自己在专业上的严格要求逐渐在专业领域显露出来,在创作陶瓷作品的同时,多篇理论文章发表。1986年我参加了中央领导人方毅接见景德镇陶瓷界名人的座谈会。同年我与丈夫郭琳山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到浙江,进入浙江省工艺美术研究所。第二年,我们夫妇俩与所长邹启枚成为浙江省的中国首批高级艺美术师。在浙江,我努力继承具有浙江陶瓷特色的技艺,非常庆幸的是,我还遇到了著名陶瓷理论及教育家邓白先生,在他的指导下,我的创作境界得到了提升。他让我懂得技艺不仅是一种手段,更要传递思想,作品要有文化内涵。为此,我在创作风格上探索更多元化的手法,抓紧时间,多创作作品。1988年我在浙江展览馆举办了个人作品展“嵇锡贵陶瓷艺术壁挂展”,邓白先生为展览题字,著名美术理论家王伯敏先生前言,国画家李震坚教授、版画家赵延年教授等参加了展览开幕式。1992年我与丈夫郭琳山、女儿郭艺共同举办了陶瓷艺术作品展,当时由邓白先生为我们展览题字并作前言,邓先生题了“陶艺人家”几个字。不久浙江省电视台又为我们拍了一个专题片,片名就是《陶艺人家》。因此,这个名声也逐渐叫出来了,之后,“陶艺人家”几个字成为我们家的品牌,一直沿用至今。
摩洛哥菲斯市长参观嵇锡贵陶瓷作品展(右一为前文化部副部长刘德有)
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民族文化越来越受到重视。1991年我参加了文化部中国文化代表赴摩洛哥进行文化交流,由刘德有副部长带队,出席“遗产与现代化”研讨会。期间我做了“明代青花瓷装饰艺术”的主题发言,并举办了个人的陶瓷艺术展。1996年我被授予第四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荣誉称号,第二年到北京,在中南海紫光阁受到了李鹏、罗干、李铁映、邹家华等中央领导的接见。我感受到政府真正地关注民族传统技艺的发展,给予了工艺家极高的荣誉,这些都表明了国家的进步与发展,同时让我对于自己的专业更为自信。
1997年嵇锡贵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授证授牌仪式,并在中南海紫光阁得到李鹏等中央领导人的接见
我个人体会是要尊重自己民族的传统,工艺美术就是在我们传统文化中发展流传下来的,具有强烈的民族特征,这是我们要一直传承的。工艺美术分为很多的用途与功能,精湛的技艺是工艺美术的重要特点,经过代代相传保存下来,已经形成了成熟的技艺模式,所以我认为只有训练好自己的手上功力,才能更好地继承传统。当然学习传统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掌握技术之后,还要运用自己的技能,创造具有时代特征的工艺作品。从事工艺美术行业,还是要热爱这项专业,因为只有拥有这样的情怀,才会执着和坚持,也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持我对自己的专业精益求精。
嵇锡贵荣获第四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荣誉证书
我一直对老师的指导、单位的支持心存感激。我这代人的成就与国家的培养分不开。我到了一定的年纪,依然停不下来,想着要多做些事情回报社会。这时候我除了创作作品之外,更多精力花在带徒、教授学生上面,把自己的技艺经验传承给年轻人。就像当年我的老师们一样,不仅要传授技艺还要传承工艺精神,只有这样,才能代代相传、薪火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