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神垕卢氏与钧窑
禹州钧窑于清朝末年在神垕恢复,恢复初期,从事钧瓷研制者约十余家,有个体也有官办。这十余家过去都不同程度地做出过重要贡献,其功不可没。因时间已久,沧桑巨变,大都改辙易途,另起炉灶,只有卢家能够坚持至今。卢氏祖先本是外地目不识丁的贫苦农民,他们筚路蓝缕由密县逃荒来到神垕,艰苦创业学习陶瓷技艺,后又仿制钧瓷,薪火相传连续六代而不辍。至今已从事钧瓷事业一个多世纪,并创出了“卢钧”品牌,在钧窑发展史上增加了新的篇章,具有里程碑的重要意义。现根据史料和所见所闻作以下简述。
(1)艰难的创业之路
卢氏祖先原籍山西省洪洞县,后迁入河南省密县卢岗寨村。据《卢氏谱志》(1997年版)记载:“卢氏出自洪洞盖古晋地也后以胜国迁民遂移来密因家焉。”密县位于禹州北部,与禹州仅一山之隔,故禹人过去俗称密县为“山北”,居民多以农耕为生。神垕是全国著名的瓷区之一,经济发达,有“日进斗金”之称,镇内所居之民多从外地迁来,无论士农工商,均有用武之地,密县居民迁入神垕者也居多。
清光绪五年(1897年),卢振中、卢振太兄弟二人为了生计,背井离乡,肩挑全部家当,扶老携幼,逃荒到神垕,定居于当时神垕镇一个贫民区——神垕二道街(现为神垕镇南大办事处)。卢家初来时,人地两生,举目无亲,又不懂陶瓷技术,只能靠下苦力度日,他们平时给地主种地,农闲时去窑场干杂活儿,或肩挑些瓷器(次品)翻山越岭、走街串巷卖钱,或换粮食养家糊口。如遇天气干旱,本来就贫困的卢家更是雪上加霜,只能靠吃糠咽菜过日子。
(2)学习陶瓷技艺步入钧瓷恢复行列
随着儿孙们逐步长大成人,振中、振太便带领他们到窑场拜师学艺。初学时,他们只能接触那些操作相对简单、工资收入不高、体力又非常笨重的工种——割笼(即制匣钵),以后又学会了陶瓷成型、施釉、画花、烧窑等,由纯粹的农民转变成了陶工。随之收入增加,生活改善,全家命运也有了转机,不再受忍饥挨饿的奴役之苦了。
晚清时期,钧瓷地位非常高,中外爱好古陶瓷的收藏家也日益增多,来神垕收购钧瓷的古玩商人络绎不绝,一件完整的钧瓷千金难求,甚至钧窑瓷片也成了“抢手货”。当时,一块好的钧瓷片可卖上几块银币。重奖之下,必有勇夫。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神垕仿钧之风勃然兴起,不少匠师纷纷进行仿制,振中、振太也带领子孙们加入了仿制的行列。
钧瓷恢复初期,仿制钧瓷者多是些陶瓷世家,因钧瓷技术已失传数百年,窑变技艺无人知晓,仿制者均是闭门摸索,密而不传。卢家是“外来户”,一般的陶瓷技艺尚不娴熟,仿制钧瓷的难度可想而知。振中气馁,兄弟分居,另谋职业;振太仍带领子孙坚持仿制而且老而不已,弥留之际,仍交待儿子们“要干下去,一定要仿制成功!”
振太去世后,其子天福、天增、天恩兄弟三人,秉承先父遗愿,苦心孤诣,决心要创烧成功。他们数以百计地改进配方和烧制方法,经过多年努力,终于烧出仿天青钧窑器,后又在天青釉的基础上创烧出了“抹红”、“飞红”、“大火蓝”等。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神垕伯灵翁庙及戏楼落成,卢天福精心制作两件钧瓷狮子驮宝瓶,安装于戏楼和大殿屋顶,瓶呈天青色,瓶座为莲花式,寓意“西方净土,一尘不染”,瓶体为葫芦型,象征智慧。光彩夺目,十分壮观,并铭记于《重修大殿暨戏楼道房碑序》中。铭文曰:“卢天福敬献大殿戏楼钧瓷宝瓶”。此瓶因“文革”被毁,后又把残瓶拆下,至今下落不明(笔者保存一块宝瓶残片,可供研究者参考,照片附后,大殿于上世纪70年代拆毁,宝瓶情况不详)。从“宝瓶”的整个制作工艺可以看出卢天福是个善于动脑,心灵手巧的匠师。卢天福敬献的所谓“宝瓶”,是一种古代建筑构件。所谓宝瓶,是戏楼(或大殿)正脊中间狮子驮宝瓶的习惯叫法,它是一个组合件,狮子驮的是一个葫芦状瓶,是多节组合,狮子是琉璃釉制成,其上只有一个钧瓷件,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后又被盗撬烂,剩余部分不知去向。
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禹州知州曹广权在神垕创办“钧窑瓷业公司”,聘请神垕优秀钧瓷匠师,烧制钧瓷,由卢振太之子卢天恩担任“领班”匠师,烧制出不少钧瓷精上之品。1914年,美国巴拿马运河开航在旧金山举办万国商品博览会,河南出口商品协会收集钧瓷参展,使钧瓷正式走出国门,在国际上展示风采。这批展品件数多,制作精良,由卢天恩“领班”烧制。由于卢氏烧制钧瓷不断取得新成就,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卢氏之名随之声名鹊起,享有较高荣誉。
(3)历尽艰辛创出“卢钧”品牌
卢氏经过几代人的艰苦,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学到了扎实的陶瓷技艺,又在钧瓷仿制中做出了较好的成绩,家庭经济条件也得到了较大改善,慢慢有了自己的积蓄。随后他们便开始买田地,修宅院,建窑场,供养后人学习文化知识,由一贫如洗的贫苦农民逐步发展成为耕、读、冶陶之家,成为神垕小有名气的望族。当时,振太、振中的孙辈(光字辈)已由老大(振太之孙光学)排到十一。卢老六(光东)、卢老八(光华)、卢老九(光文)等都成了神垕钧瓷界的名人。卢天福的长子卢光同是一位文人,能书画,也会制作钧瓷。1950年,北京故宫博物院陈万里曾访问过他,光同赠陈万里先生一件玉壶春花瓶,并合影留念。排行老十一的卢寅成也是文人,是一位教书先生。
卢家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不仅在经济上由穷变富,而且肯动脑会创新,由只会下苦力的工匠转变成为能文(懂技术有知识有文化素养)能武(有娴熟操作技能)的陶瓷匠师了。因卢家的钧瓷名声远扬,自然是生意兴隆、客户盈门。钧瓷客户和钧瓷收藏家多是一些深懂钧瓷技术的行家,卢家也便会从中吸取一些新知识,得到一些新信息。同时,清朝后期研究陶瓷的名家朱琰所著的《陶说》、陈浏所著的《陶雅》、唐英所著的《陶务叙略》等陶瓷专著也相继出版,书中均有钧瓷记载,卢家定会从中受到启发。已故国学大师季羡林在其《中华文化发展战略问题》一文中说:“我认为文化文明的产生是多元的,不能说世界上的文化是一个民族创造的。”“卢钧”的产生也是如此。卢家经过对钧瓷数十年的研究,取得了一些实践经验,自己又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并深受客商、收藏界和名家们的影响,启发了他们的灵感。随之,卢家决心要对釉料配制、烧成方法进行一次大变革。他们独出心裁,重新组方,设计出小型鼓风窑炉(一窑一件或两件)的“鸡窝窑”,采用“捂火”(即还原焰)的烧成方法,经过无数次试验,终于烧出了钧红釉。随之,卢家钧瓷名声大震,而且产品价格也随之飙升。
据神垕已故的陶瓷界著名学者任坚在其《钧瓷生涯五十年》一文中说:“‘小窑货’钧瓷即卢氏的绝技烧法,利用鼓风炉烧制钧瓷,此种烧法有还原焰存在,火候掌握适宜,有时可能烧成一件或数件像样的钧红釉。但每窑只能烧成一件或数件往往残缺不全,炸裂底漏,不易批量生产。”任坚的上述叙述,把卢钧的特点也介绍得非常清楚。
说明,当时卢家生产的钧瓷叫“小窑货”,不叫“卢钧”或“炉钧”。以后,因这种小窑货为卢家所创烧,又是用风箱小炉烧制,经年累月,约定俗成,社会上逐渐流传成卢钧或者是炉钧,直至现在。
卢家对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努力而得来的钧瓷绝技十分珍惜,秘不外传。窑炉设在房屋里间,不留门窗,出入时用梯子爬上去后,再把梯子抽出。配釉所用的秆称不镶称星,只刻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印记,以防技术泄密。
卢家烧制钧瓷的技法,即任坚所说,是绝技烧法,有还原焰存在,是钧瓷恢复时期烧制技术的新突破,或者说是一个创举。经测试,卢钧釉方和烧成方法,除“捂火”和古钧有相似之处外,其他工艺均不同于古钧,可以说是从钧窑中“派生”出来的一个新品种,其釉色的艺术效果和古钧明显不同,但窑变色彩也非常丰富,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故而一问世就受到世人的珍视,并历经百年而不衰。
《中国陶瓷史》(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中国古陶瓷的科学》(张福康著,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均有炉钧的记载:“炉钧釉是景德镇于雍正、乾隆年间烧造成功的低温铅釉……在烤花炉中烧制而成。道光时期炉钧釉面的流淌现象,不是在烧成过程中自然形成的,而是用毛笔绘出,呈色不自然。由于这种釉是在烤花的明炉或暗炉中烧制而成,故称炉钧”。
上述可知,南方炉钧釉中除加色剂外,还加入铅,在烤花炉中用氧化焰烧成,属低温釉。而神垕卢家烧制的炉钧釉内不加铅,系用还原焰高温烧成。两地虽都叫炉钧,釉料配方和烧成工艺均大相径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品种。
南方炉钧已载入史册,并广为流传。神垕的炉钧,虽没载入《中国陶瓷史》内,也早已成为知名的品种,已流传国内外,至今,仍受钧瓷爱好者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