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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瓷之色中看陶瓷






[日期:2012-04-10]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马未都 [字体: ]

 现在苹果出了iphone,拿了这个漂亮的手机,就不爱拿诺基亚了,拿着诺基亚的时候,就不喜欢拿摩托罗拉的大哥大,就是一次一次的淘汰,看市场的生存能力。龙泉瓷到了南宋以后,质量迅速提高,与政治有很大的关系。中国的政权北宋到南宋是一个大迁移,从北边迁到今天的杭州,就是临安。杭州距离龙泉很近,政治中心的转移,导致了历史上科技布局的重新开始。龙泉窑迅速变成一个很受市场喜欢的具有极强生命力的瓷器。我们如果看四川遂宁出土的龙泉,叹为观止,颜色非常漂亮,就是不能想象大约在八百年前,南宋后期的时候,瓷器烧到这么漂亮。当时釉开始革命了,北宋釉是透亮的,南宋的时候,是不透亮的,包含所有的地域特色,耀州窑是甘蓝青,龙泉是梅子青,北方人粗犷,颜色深沉,南方人细腻,颜色就柔美。一个文化的生成,背景非常重要。南方的人不欣赏很重的颜色,觉得太沉了,尽可能让这个颜色提亮,变得取悦于人。

  明清以后,完全是景德镇的主观追求。青瓷中,分豆青、东青、粉青,清代以后,掌握青瓷的配方游刃有余。这是北朝,北齐时期的仰覆莲花尊,这时候我们的佛教在中国深入人心,没有佛教的出现,就没有这个器形的出现。这种器形南北方都出土过,器形非常巨大。这是秘色瓷八棱瓶,这是五代耀州窑的倒流壶,没有明确的出土记录,是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40年前,是一个农民偶然的在田头发现的,就经过辗转,给了国家,堪称国宝级的耀州窑。如果是今天发现,没有人认。那时候文人造假,这是五代的耀州窑国宝,今天没有任何的记录,所有专家都说这个是假的,因为没有比较,没有证据证明。南宋的颜色立刻变得非常好看,这是凤耳的盘口尊,是清代乾隆交泰瓶,活动的,但拿不下来,当时唐英哄乾隆高兴的东西。

  酱釉:低成本美艳取代漆器  酱釉是一种追求,不是天然生成的颜色。

  严格意义上的酱釉,宋以前没有出现,宋代为什么出现酱釉?主要跟漆器有关,是高贵的器皿,玻璃工业,从战国起,到汉、唐,玻璃工业非常强大,为什么入宋以后,找不到玻璃器,就因为陶瓷的一枝独大,把它灭杀了。漆器以前有极高的社会地位,贵族都使用,由于陶瓷的低廉成本和良好的实用性,漆器很难生存。宋以后都是急剧减少,再有就是其他功能,不是做餐具的。漆器成本会非常的高,我们想做一个漆器的碗,可能得做十个陶瓷,甚至做一百个陶瓷的成本。所以就是很难生存。

  那么,宋代的酱釉,没有专门的窑口烧造。是其他窑口代烧,定窑烧过紫定,就是酱釉。酱色的耀州窑号称红耀州。还有杂七杂八的窑,杂窑也烧。但不作为主要的产品,作为附属的产品,没有专门的窑口烧,历史上有很多的专门的窑,定窑就是白瓷,耀州窑就是青瓷,主要窑口对着主要的瓷器。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酱釉出现以来,历经明清,在夹缝中生存,量不大,但是一直有。而且到了清代的时候,尤其在雍正乾隆两朝,酱釉的地位开始提升。这个时期,酱釉的名字都变了,叫紫金釉,因为当时景德镇的土叫紫金土。这时候,文化现象就出现了。我们可以看一下,早期的褐釉,酱色的紫定,和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收藏的描金的紫金釉贯儿瓶,来比较一下。

  中国清代的官窑,从顺治开始,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等十朝,鼎盛时期是乾隆时期,高达百个官窑品种,各色颜色釉等,高峰期有上百种。依次递减。到了宣统一朝,清朝最后三年,陶瓷的品种就是寥寥无几的几个,粉彩,还有紫金釉、酱釉的。我当时就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似不那么讨好的釉色,能够留到最终?我觉得其中一定包含着道义。我们就拿它的这个颜色来说,第一不悦目,能欣赏的面很窄,今天欣赏的酱釉很少有人说好看,自宋到清,没有一个专业的窑口烧造,地位不够高。

  那么,作为主要产品的附属品,是人家酒后茶余的谈资,紫定同窑釉。酱釉很有意思,不与其他争锋。说它浅也不算,深又深不到头,你进它退,某一个瓷器生产出来,它就退到一边。正是这样的处世哲学,使在封建王朝,是一个配件,永远站在一个犄角,又不能没有它。前面歌星唱歌的时候,后面有没有一群人配合?有,就是没有人注意过。最后,当封建王朝拉上大幕的时候,居然就剩下它了。仔细想一下我们生活中,我们中国的男演员一号是谁?葛优,长得也不精神,不英俊,一开始没有演过什么大人物,这两年也没有演过什么大人物。从来不去争,熬到最后成为中国男一号,这是道理相同的。当时很多最英俊的人,都没有熬成这样,这就是哲学。

  黄釉:高贵简便,风靡一时  隋唐时期,唐三彩非常盛行,那是低温釉。辽代的黄釉,因为是马背民族,喜欢金属器,金属器本身呈黄色的。游牧民族使用的铜器皿偏多,铜的延展性好,可以打得非常薄,做壶等都非常方便,显得比较高贵。瓷器其实也追求黄。

  明清以后,黄釉定为皇家的皇上、老佛爷使用的。唐代的三彩,黄是骆驼黄,骆驼基本上都是土黄色,这是辽代的黄釉。这是宫廷的黄釉,里外带红,带有龙纹。以前有人说弘治黄釉瓷里面可以看到红血丝。我当年为了看这个,就是看不见,差点把眼睛都看瞎了,就是感觉有。我没杀过鸡,我们小时候要想吃一个鸡,买一个活鸡,杀了之后,肚子里面还有一个蛋,就是黄黄的带有血丝。有人说,弘治鸡油黄是带有血丝的,不能抱着弘治的黄釉看。最后,终于有一天,我能抱着弘治黄釉看的时候,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红血丝,敢情他们都是在瞎说。

  绿釉:白求恩引出寻瓷之旅  绿釉跟黄釉一样,开始都是铅釉。宋代的时候,有绿定,有采集到过标本,完整的器件今天几乎没有人认,1950年代就能看到残件了。清代康熙后期的时候,国家经济实力开始提高了。当时大量的瓷器都在烧造,有郎窑红,也有郎窑绿。

  唐代的铅釉,受三彩的影响,器形非常的饱满,看了就知道唐朝人为什么喜欢杨贵妃了。还有绿釉诗文瓷。还有郎窑绿,玻璃感极强,古人称之为苍蝇翅,上面带有网状的开片,很细腻。有些瓷器是我在保定买的,原来的收藏者大家不知道是谁——瑞恩,中国人基本上不知道他是谁,他同事叫白求恩。他跟白求恩一起来到中国,白求恩死了,他没有死,毛主席写了一篇重要的文章纪念白求恩,而白求恩的同事瑞恩是脑外科专家,技术比白求恩好一点,比他大1岁。抗战的时候,他一直收藏瓷器,解放以后,回到加拿大,有404件,再拿回来拍卖。这里所有的东西,我去看了,其中有一部分还不错。就是每个人都知道,我就买了十几件,二十件。价钱都比较便宜,后来我自己很后悔,应该多买一点。

  为什么收藏这些瓷器?我可以说说,我们国内的《白求恩传》上从来没有写过——白求恩年轻时候喜欢艺术,他不是学医的,跟瑞恩两个人跑到英国学艺术,把一些中国瓷器运到加拿大卖,赚了很多钱才来到中国。白求恩对艺术十分热爱,他喜欢陶瓷跟喜欢手术刀一样的。他去世了以后,400多件瓷器搁在他们家的车库,一放近一个世纪。郎窑绿,是非常少见的,一般都是小的物件,很少有这么大的梅瓶。还是得感谢白求恩,因为他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因为有了钱以后,喜欢中国艺术,买了很多艺术品,又卖了艺术品,才学的医术,支援中国的抗战。

  红釉:一定不是主观追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钧瓷的红颜色,是中国陶瓷对世界陶瓷史的贡献,我们现在在长沙窑也发现红颜色了,这个红颜色一定不是主观追求的,是偶然出现的。

  真正纯粹意义的红色一定诞生在元朝,还有色斑状的瓷器,完全红的高足杯,还有著名的牛血红。那个红颜色是极大的含蓄,是有很多想象空间的,不是一览无余的。我们今天看到市场上有很多的中国瓷器,一点空间都不给,非常的薄,不是物理的感觉,而是内心的感受。红之刺目,让人难以忍受,今天很多红瓷就烧成这样。中国的古代红瓷不是这样的,是有很多内心感受的。所以永乐时期的鲜红,看到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鲜红。我们看到的鲜红都是烈士的鲜血。

  清代,在郎窑红恢复的基础上,烧到各色各样的红,颜色很多,如盖雪红等。唐代长沙窑中有偶然生成的红釉,到元代则娴熟地烧出红釉高足杯。高足的足真叫高,为什么?因为要一个手转着用。我那天问朋友一个简单的问题,中国人为什么单手持杯跟人家碰,过去历史上是这样。去一下地中海国家,古希腊,包括古埃及,包括土耳其。两千年以前的酒具都是两个手拿着,中国汉以前,就是两个耳,双手持杯,为什么今天单手呢?就是因为高足杯,游牧民族要骑在马上,一手持马鞭,一手拿着杯。慢慢就学会了这个感受。我们现在基本上单手持杯,双手持杯还跟酒量有关,过去酒量比较大,因为酿造酒度数比较低,今天的白酒都是蒸馏酒,是非常晚的事情了。蒸馏酒的出现,或许是在明代中叶,也有文字资料暗示或许是元代晚期。武松十八碗,喝的都是馊了的米汤,如果真是现在的酒,他就真歇了。

  还有郎窑红,非常漂亮,去博物馆参观的时候,看郎窑红的盘子,古书上记载如牛血刚刚凝固的样子,如“初凝之牛血”。

  蓝釉:西域带来的吉祥色

  蓝色不是中国人的吉祥色,蓝色文化是西域带给我们的,是伊斯兰文化,是伊斯兰的吉祥色,有机会去土耳其看一下蓝色清真寺,就明白了。

  元代的时候,中国疆域非常大,蒙古人比较注重手艺者,这让他们慢慢到西域学会了很多。我一直坚定地认为,青花是我们跟人家学的。烧过的蓝色釉陶跟我们的青花非常相似,包括颜色都非常像。

  蓝色由蒙古人从西域带回来,遇到景德镇就“生根发芽”,此后,青花就出现了。我们今天因为讲颜色,就不讲纹饰了,青花出现700年来,统领中国的陶瓷史。明代宝石蓝、清代的天蓝、月白等就依次递减颜色。月白色是最浅的蓝,那时候的蓝都是心中的蓝,看一下唐代的蓝釉净瓶,宗教中用的。元代的国宝瓷器在扬州,蓝地白龙,元代的白龙梅瓶,全世界有四个,扬州博物馆一个,颐和园有一个碎的,法国吉美博物馆有一个。扬州博物馆所藏的元代蓝底白龙梅瓶,是1970年代,一个老乡拿过来的,一个口坏了,一个就是完整的。当时他们没有人认,不知道元代有这个东西,以为是雍正的,说给80元,当时是非常多的钱,就卖了,破了口的就不要,出门就给扔了,拿到今天——残片都很值钱。

  官釉:永远的配角站到最后

  去年中国最大的文物新闻就是故宫的官窑盘子。我们知道,“盈”字款开官窑先河,代表官方的代表,秘色也是官方的态度。到了宋代,由于礼学、皇帝个人爱好等,使瓷器由白变青,白瓷流行时间过长,之后就没有兴趣了。北宋的汝窑、官窑都是青色,皇帝都非常喜欢,皇帝希望跟上苍沟通,道教皇帝,要写青瓷,对青灰色非常感兴趣。宋南迁以后,依然沿袭这个追求,除了美学以外,还有很多哲学思辨,乃至政治学的思考。所以说,中国陶瓷美学的高峰在宋代不可逾越,就是包含了政治。后面的美学就是美学的,就无法超越了,没有政治的思考了。元明清以后所有官窑的仿制,都是一层皮,不再想内容了,因为没有那种感受了。

  宋代五大窑,汝、官、哥、定、钧。周杰伦唱的《青花瓷》,就写的是汝窑——我跟词作者方文山聊过,他说写的就是汝窑,《青花瓷》是改的名字。汝窑名气再大,也唱不出来。汝窑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东西,没有烧熟,很轻,现在没机会了,故宫以外的人,没有机会动故宫的东西了,现在非常严。很多年前,碰见这个东西,这是一辈子能摸一下,就知足了的。我掂过一下,非常轻,敲的时候,真的没有声音,那就是没有烧熟,是一个半生的东西,要是烧熟了一定呈现另外一个不雅的特征。我们今天看到考古出土的汝窑跟传世汝窑有区别的。台北故宫汝窑大展的时候,我去看了,有的东西确实能引发很多感慨,我二十几岁时见那些东西时都迈不开步。现在看什么都迈得开步。我就是为了要看清楚。

  ⑩唐三彩骆驼俑

  色斑釉:无意中的巧合

  色斑釉,与刚才讲的纯色釉不同。中国人在颜色追求上有色斑,色斑更抽象了,中国人抽象能力非常强,中国文字是一个抽象的过程,我们是一个象形文字,但是大部分文字都是抽象抽出来的,单看这个字,除非把过去演化的历史给你看,要不然就看不懂,马字,说像马,也不像,真写甲骨文的时候,多少有点像了。马底下为什么四个点,显然是四个腿,后面的是尾巴。

  那么,在唐朝以前,陶瓷不见标准意义的色斑,因为不是一个追求。唐代为什么色斑急剧增加?五山花瓷有大面积的色斑——但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审美。宋以后开始点彩,铁锈斑等,看得出来主动的追求,景德镇点褐彩,但是这些延续不下去,中国人不是很喜欢,白瓷上点三个点,会认为是烧坏了,不觉得好。今天大部分人审美都比较宽泛,什么都能够接受。

  比如在元朝的时候,龙泉青瓷中点过褐斑,日本人叫飞青,捧它为国宝,我们国内没有,大博物馆里面没有正经的产品。为什么?我们没有了那种审美,感觉不好看,心理不接受,这些就流向了日本。清康熙的时候,国家强盛的时候,审美也比较宽,我们就看到色斑的作品,到了康熙,虎皮三彩等,都是创新品种。这是鲁山窑的拍鼓,大色斑是刷子刷上去的,能看得出追求,还追求排列顺序。韩国中央博物馆藏的铁锈斑瓷器上的点也是有顺序和一定规律的。

  景德镇青白釉点褐斑,很多人都不喜欢看。那是用两个暖色,冷色,加一个白色,大面积的喷涂。

  乾隆时代出现这个东西,绝不是偶然,是在心胸很宽时出现的,心胸不宽就出现不了这种产品。

  (本文根据作者在中央美术学院的讲座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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