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烟雨瓯江第一城”的浙江龙泉,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这里青山翠碧,溪流环绕,瓯江、闽江、乌溪江都从这里出发,奔流远去;这里物产丰饶,灵芝、香菇享誉世界;这里还蕴藏有世界上最好的瓷土,孕育出了冠盖中华的名品——龙泉窑青瓷。
龙泉窑青瓷以其巧夺天工的釉色与质地之美创造了中国青瓷工艺史上的高峰,至今仍令后人为之美感而倾倒。但明晚期以后,随着景德镇窑的崛起,龙泉窑逐渐衰落,直至断烧,一代名窑遂淡出人们的视线,以至销声匿迹。
时间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学者跋山涉水,来到了这座闭塞的山城,他不辞辛劳地“九下龙泉,八上大窑”,发现了龙泉窑,发现了美丽的龙泉青瓷。就在房东家昏暗的二楼客房里,他写成了《青瓷之调查与研究》《瓷器与浙江》等书。从此,龙泉窑在沉寂了几个世纪之后再次引起世人的注目,龙泉青瓷也再次吸引了世界的目光。这位年轻的学者就是中国陶瓷考古的先驱——陈万里先生。
建国以后,新中国的文物考古工作者沿着先生的脚步,走遍了龙泉的沟沟坎坎,踏遍了浙西南的山山水水,迄今已发现窑址500余处,并进行了多次科学的大规模发掘。他们的辛勤劳动不仅让人们重新认识、了解了龙泉窑,还让那些流落在世界各地的龙泉青瓷找到了故乡,寻到了娘家。
从采集的标本与出土、传世器物来看,龙泉窑的烧瓷时间最早可到南朝时期,至五代、北宋早期时已初具规模。这一时期出现的淡青釉瓷器,釉面均匀光洁,透着淡淡的青色,在器型、装饰、釉色等方面与越窑、瓯窑、婺窑有相似的特征。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青瓷多管瓶)应是这一时期龙泉窑的产品。瓶高14.6厘米,直口,短颈,广肩,肩部竖有五个短管。瓶的上腹浑圆,下腹微收,圈足略向外撇。瓶盖呈荷叶形,边沿上卷,隆起的盖顶竖有一花蕾状提钮,这一设计别致的瓶盖使浑朴端庄的瓶体透出一种秀美典雅的气质。瓶体表面的装饰也是简洁大气,盖面与瓶体的下半部分都刻莲瓣纹,瓶体的上半部分装饰则更为简洁,只刻几条简单的S形线条。精致的制作工艺,浑圆端庄的造型,以及简洁大气的装饰代表了这一时期龙泉窑淡青釉瓷器的特点与工艺水平。这件多管瓶曾被该馆认定为越窑器,但经考古工作者调查研究证实,多管瓶是龙泉窑特有的器物,而非越窑器。它是适应当地丧葬习俗的需要而生产的一种器物,在当地宋墓中多有出土。
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也收藏有一件北宋龙泉窑淡青釉瓷多管瓶。与上件不同的是此瓶高大庄严,高度达29.7厘米,瓶盖的造型好似一个宝塔,表面剔刻多层覆莲瓣纹,具有浅浮雕的装饰效果,盖钮则似一片翻卷的荷叶托举着一颗宝珠,亭亭玉立。瓶体以五条凸线划分为四组装饰区,内刻细线牡丹纹。肩部粘贴的五管被削成多棱形,并微向内弯曲,使刚正威严的形体具有了一丝柔美之感。
北宋时的龙泉窑青瓷还有一些色泽青中泛黄的产品,如收藏在日本的青釉刻花莲纹带盖长颈瓶,高27.4厘米,盘口内敛,长颈较粗,长圆腹,圈足,盖沿翻卷,顶部耸立螺旋上升的塔式钮。器身肩与下腹处刻莲瓣纹,上腹刻简单的牡丹花。其刻花的手法与风格以及釉色与北宋早期的耀州窑青瓷极为相似。
南宋时的龙泉窑进入了鼎盛时期。这一时期的龙泉窑产品已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器型丰富,既有继承传统、并加以推陈出新的器物,如葵瓣口的碗、盘、洗,撇口小底碗、莲叶盘、莲瓣碗等,也创造了不少新的造型,表现了龙泉青瓷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丰富多彩的青瓷器,标志着南宋龙泉窑在造型方面,确已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南宋龙泉窑最重要的成就是成功烧制出釉色纯正、釉层丰厚的粉青和梅子青釉,标志着龙泉窑工匠已熟练掌握了胎釉的配方和多次上釉技术,以及烧成气氛的控制,奠定了龙泉窑在青瓷工艺史上的顶峰地位。
粉青釉是石灰碱釉的一种,它以铁的氧化物为主要呈色剂,还有少量的锰和钛。粉青釉的成因首先是因石灰碱釉高温下黏度较大,不易流釉,这样釉层就可施得厚,使器物的釉色通过适当的温度和还原气氛达到柔和淡雅的玉质感;其次是粉青釉的釉层中含有大量的小气泡和未熔石英颗粒,它们使进入釉层的光线发生强烈散射,从而使其在外观上获得一种和普通玻璃釉完全不一样的视觉效果。龙泉窑的粉青釉产品已成为一些世界著名博物馆、美术馆的经典藏品,如日本和泉市久保纪念美术馆收藏的一件南宋龙泉窑粉青釉凤耳瓶就被定为日本的国宝。这件瓶高30.7厘米,盘口,长颈呈直筒状,斜折肩,筒形腹至底部微收,凹足。瓶的形体轮廓线几乎全以直线组成,就连颈部的凤形双耳也是挺直了脖颈,使整体造型显得挺拔、庄重。瓶的通体施满均匀丰厚的青釉,色调青绿、粉润、优雅,犹如半透明的青玉雕就,堪为东方神韵美的典范。更为珍贵的是,此瓶上的“万声”铭出自日本江户前期的诗句“月千声又万声”,由后西天皇命名。由此可见,这件瓶原是收藏在日本皇宫的宝贝。凤耳瓶是南宋龙泉窑的创新产品,这一时期出现的新器型还有优美的鱼耳瓶,端巧的石榴瓶,形式新奇的大吉瓶、塔式瓶,富于变化的贴花双鱼洗、双鱼盘,轻盈精致的荷叶碗、莲蓬碗,设计巧妙的桃式洗、琮式壶,浑厚庄重的内折口莲瓣钵,小巧玲珑的各式鸟食罐,实用美观的莲瓣盖罐,雄鸡香薰,三足花囊等,著名的龙虎瓶也是这一时期新出现的器型。
龙虎瓶也是一种用于陪葬的冥器,由多管瓶演变而来,经常是成对出现,即一只龙瓶,一只虎瓶。时至今日,成对的收藏品已很难见到。日本松岗美术馆收藏有一件南宋龙泉窑青釉蟠龙瓶,高24.1厘米。瓶颈堆塑盘卷的走龙,盖上堆塑卧兽钮,瓶腹有深浅不同的开片,隐现灰黑色胎骨,器底有火石红。釉色深沉苍翠,与敦厚的造型相结合,突出其威严的气势。
南宋龙泉窑的器型中还有很多仿古铜、古玉的形制,如觚式瓶、觯式瓶、琮式瓶、贯耳瓶、鬲炉、鼎炉、奁形炉等,都是作为高级陈设用瓷,以满足宫廷的需要。这些器物的制作工艺都极为精美考究,造型庄重典雅,釉色或粉青,或梅子青,施釉工艺甚为讲究,一丝不苟。日本根津美术馆收藏的粉青釉弦纹瓶是南宋龙泉窑仿汉代青铜器并加以创新的一件佳作。这件瓶盘口内敛,细长颈,斜肩,扁圆垂腹,圈足较高,造型端庄秀丽。瓶的颈部饰两周凸弦纹,颈肩交界处有两周细线凸弦纹,腹部最大处饰有四条细线弦纹,这些看似简单的装饰却给挺拔修长的形体增添了跳跃与节奏感。莹澈温润的釉色永远是龙泉窑的亮点,这件瓶也不例外,而那凸起的弦纹隐现出的白色胎骨,更加衬托出龙泉青瓷的釉色之美。
北京故宫收藏的青釉三足炉也称鬲炉,是仿青铜鬲的式样而制作。这件炉的釉色是南宋龙泉窑烧制的著名的梅子青釉,色调青翠幽雅,光泽柔和透亮,可与翡翠媲美。炉腹至足部凸起的三条棱线系仿青铜器的装饰,因凸起处釉层较薄,在翠玉般的釉色中显露出数道规整的白线,分外醒目,起到了一种不是装饰胜似装饰的艺术效果,是梅子青釉产品中的一件上乘之作。梅子青釉对瓷胎的白度要求较高,釉料采用在高温下不易流动的石灰碱釉,在1250℃~1280℃之间的高温和较强的还原气氛下烧造,釉面的玻璃化程度高且略透明。
日本颍川美术馆收藏的青瓷出戟尊也是南宋龙泉窑生产的梅子青釉器物。尊高27厘米,四方口向外敞呈喇叭形,颈部贴饰四条蕉叶形扉棱,鼓腹处以凸起的扉棱划分为四组装饰区,每区内贴饰一兽首,喇叭形高足同样贴饰四组扉棱,以达到上下呼应的装饰效果。此尊仿商周青铜器式样,造型沉稳端庄,翠绿的梅子青釉给古朴的形体披上了一件时尚而又优雅的外衣,二者相互衬托,相得益彰。
值得注意的是,上世纪90年代,杭州南宋皇宫遗址曾出土大量龙泉窑青瓷残片,有关南宋龙泉窑为官方烧造御用器的说法也被提出,而两岸故宫收藏的高质量龙泉窑青瓷也似乎印证了这一说法。如台北故宫收藏的粉青釉圆洗是南宋龙泉窑一件精美无比的佳品。洗高5.9厘米,口径16.9厘米,折沿坦平,深腹的轮廓线笔直向下,接近底部时略向外撇,然后又陡然折回,形成一平坦的圆底,圈足低矮宽大,造型虽以直线为主,但器身各部位比例和谐,显得精巧典雅。圆洗的内外施满釉,釉面粉润莹净,宛如一池静静的湖水,边线与折沿等釉薄处隐约显现出洁白细腻的胎质。此器的造型、釉色、胎质,以至制作工艺都可谓完美无缺,与官窑器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观南宋龙泉窑的青瓷产品,每一件器物都设计精妙,匠心独运,即使露胎、出筋,也刻意为之,做到一丝不苟,从不经意中见深意。造型与装饰,胎质与釉色,互为映衬,妙然天成,表现了一代匠师高超的艺术造诣。
元代仍是龙泉窑的兴盛时期,这一时期的产品除部分继承宋代传统以外,在器型和装饰上又有新的创造,比如当时流行的露胎、贴塑、模印等装饰手法,使玉质感的釉色和花纹图案的装饰效果能够统一于一体。元代龙泉窑青瓷最有代表性的是一批大件器物的出现。这些大器胎质较厚,器形粗犷,釉色更加成熟凝重。日本大和文华馆收藏的元代龙泉窑青瓷云龙纹四耳壶就是这样一件大器。壶高50.2厘米,腹径32.8厘米。口部硬折沿,短直颈,平窄肩,橄榄形圆腹,腹下部渐内收,至底部又略向外撇,使高大的壶体既具沉稳之感,又不乏秀美之气韵。此器造型上最具时代特色的是设于肩部的四耳,可作绳系用,是马上民族用器中最常见的一种装饰。壶腹贴塑的豪放粗犷的云龙纹也折射了时代的变迁,工匠们舍弃细节的刻画,注重气势的营造,以大片的空白天青色釉面烘托飘动的云,腾翻的龙,蒙古民族豪迈大气的审美理念在这件龙泉窑青瓷器上显现无遗。
荷叶形盖罐是元代的经典器型,不仅在元青花瓷器中常见,龙泉窑青瓷中也常见其身影。国内外各大博物馆、美术馆收藏的这类器物都非常精美。如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元代龙泉窑荷叶盖罐,器盖与罐身都以凸起的条纹装饰,在翠绿透亮的釉色下,一条条凸起的条纹颇似荷叶的茎脉,而罐身的条纹则随着形体的变化,曲折婉转,像流淌的溪水,在规律中展现出动感。
露胎是元代龙泉窑工匠创造的一种风格别具的装饰手法,在碧绿的底心上凸起红褐色纹饰,色彩对比鲜明、醒目,颇具观赏效果,而将这种装饰手法运用于立体的人物雕塑也是元代龙泉窑工匠非常大胆的尝试。首都博物馆收藏的元代龙泉窑青釉骑吼观音菩萨像通高24厘米。观音的头冠、衣着、缨络,以及坐骑都施以青釉,而裸露的肌肤、面部、手,以及坐骑的眼睛、牙齿都不上釉,漏出瓷胎本色。细腻光滑的青绿色釉面与铁红色的涩胎形成了鲜明的色彩与质感的对比。当然,这种装饰方法得益于当地独特的紫金土,该地区的紫金土由石英、长石、含铁云母以及其他含铁矿物组成,其含铁量一般为3—5%,高者可达15%,主要用于配制釉色或胎色较深的制品,如梅子青釉、豆青釉以及黑胎青瓷等。
龙泉窑的点彩器虽然是继承唐代越窑青瓷而来的一种装饰手法,但它一经与龙泉窑独特的釉质相结合,便产生了质的飞跃,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的青釉点彩铁斑纹玉壶春就是被定为国宝的元代龙泉窑产品。这件器物的造型既中规中矩,又婉约动人,微微敞开的喇叭口,修长的瓶颈,柔顺的溜肩,略微下垂的圆腹,大小适中的圈足,优美流畅又跌宕起伏的轮廓线,从上到下,可谓完美至极。而更为诱人的还有那如同美玉一般的梅子青釉,浓翠莹润,柔和透亮,釉面上随意点缀的铁斑给整件器物增添了动感。
很多博物馆,特别是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一批精美的明代青釉大器,却苦于找不到它们的“娘家”。2006年9月至2007年1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龙泉市博物馆联合对龙泉大窑枫洞岩遗址进行了主动发掘,在明代初年的地层中出土了一批制作工整、纹样精细、釉色滋润、器型庞大的青釉瓷器,终于为那些身世不明的“流浪儿”找到了故乡。与此同时,明代龙泉官窑的说法又引起了专家学者的激烈争论,但明代早期龙泉窑依然处于它的高峰期,并烧造皇家御用器却是不争的事实,也得到了大家的公认。明代龙泉窑延续了元代的大器风范,将厚实雄浑的审美理念发挥到了极致。这一时期的器物也有很多流落到了国外,如日本就收藏有多件明代龙泉窑瓷器,其中不乏精美之作,青瓷印花菊纹棱口盘就是其中的一件。这件盘口径达30.7厘米,高5.8厘米,底径14.6厘米,盘的棱口凹凸相间,像似一朵葵花,非常富有动感。盘壁也以九条凹棱与棱口对应,九条凹棱之间又有隐约凸起的线条,看起来好似一片片排列整体的花瓣。盘底中央模印图案化的菊花纹。盘的外壁也刻有整体的凸棱,内外呼应,加强了艺术效果的表达。这件盘的制作与施釉工艺也非常精致到位,内外壁包括圈足都施满釉,仅在圈足内刮釉一圈,以垫圈支烧。丰厚均匀的釉层,温润莹净的釉质,苍翠典雅的色调,与雍容华贵的造型与装饰融为一体,显示出一种皇家风范。
日本收藏的青瓷鼓钉纹三足洗是明代龙泉窑生产的一件文房用器。洗的口径23.2厘米,高8.4厘米,平口内敛,鼓腹,坦底,模印的兽首三足堆贴在器外底。外壁口沿下和器底分别贴饰制作精美、形似花苞的鼓钉纹,并以凸弦纹相隔为上下两组。青翠幽雅的梅子青釉使素净的内壁似一池碧绿的湖水,令人赏心悦目。有趣的是,工匠们在底心中央又贴了一个素烧的铜钱图案,隐约可看出一个“财”字,大约是想图个吉利。这一出人意料的一笔俗是俗了一点,却也有画龙点睛之装饰效果。
西藏博物馆收藏的青瓷刻花高足杯是明代早期龙泉窑的产品。杯高11厘米,口径16.5厘米。杯口微微外撇,深腹缓缓内收,高足略呈喇叭状,整个形体的轮廓线婉转而不张扬,像一曲悠扬的小夜曲,让你静静地想,慢慢地品。杯的内外刻满了花纹,杯里从上到下依次是卷草纹、缠枝莲纹、折枝花卉纹;外壁依次是三角纹、缠枝花卉纹、莲瓣纹,就连高足也刻上了长长的蕉叶纹。虽然装饰得密密麻麻,但布局层次分明,安排井然有序,既有运动,又有规律。青如翡翠的釉色与活泼流利的花纹融为一体,显示出明代龙泉官窑青瓷的刻花工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艺术高度。
清中期以后,龙泉窑不再烧青釉器,一代名窑渐被世人忘却。建国后的1957年,周总理指示恢复龙泉青瓷,经过几代人的努力,龙泉青瓷终于又走出了山城,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我们衷心祝福在大师们的带领下,龙泉青瓷再一次飞跃,成为令国人自豪的中国名片。